溪山卧游录-尊龙凯时平台在线地址

  第三幅仿赵松雪桃源处处是仙踪,云外楼台倚碧松。惟是吴兴老承旨,毫端涌出翠芙容。赵松雪画,为元季诸家之冠,尤长於青绿山水。然妙处不在工而在逸。余雨窗漫笔论设色不取色而取气,亦此意也。知此可以观鹊华秋色卷矣。

  第四幅仿梅道人梅花庵主墨精神,七十年来用未真。此石田句也。石田学巨然,得梅道人衣钵,欲发现生平得力处,故有此语,然犹逊谢若此。余方望涯涉津,欲希踪古人,其可得耶!

  第五幅仿高房山董宗伯评房山画,称其平澹近於董、米。余亦学步久而未成,方信古今人不相及也。

  第六幅仿黄鹤山樵叔明少学右丞,后酷似吴兴。得董、巨墨法,方变化本家体。琐细处有淋漓,苍莽中有妩媚,所谓奇而一归於正者。云林赠以诗云:王侯笔力能扛鼎,五百年来无此人。不虚也。

  第七幅仿一峰老人大痴画经营位置,可学而至,其荒率苍莽,不可学而至。若平林层冈,沙水容与,尤出人意表,妙在着意不着意间。如姚江晓色、沙碛图是也。若不会本源,臆见揣摩,疲精竭力以学之,未免刻舟求剑矣。

  第八幅仿巨然巨然在北苑之后,取其气势,而觚棱转折,融和澹荡,脱尽力量之迹。元季大痴、梅道人,皆得其神髓者也。此图取溪山行旅、烟浮远岫意,而运气未能舒展。若云纸涩拒笔,则自诿矣。

  第九幅仿云林设色云林画法,一树一石,皆从学问性情流出,不当作画观。至其设色,尤借意也。董宗伯试一作之,能得其髓。先奉常仿作秋山,最为得意。谨识於后。

  第十幅仿黄大痴大痴元人笔,画法得宋派。笔花墨沈间,眼光穷天界。陡壑密林图,可解不可解。一望皆篆籀,下士叹而怪。寻绎有其人,食之足沆瀣。余仿大痴,题此质之识者。

  第十一幅仿黄大痴荆、关遗意,大痴则之。容与浑厚,自见嵚崎。刻划圭角,纤巧韦脂。以言斯道,皆非所宜。学人须慎,毫厘有差。天池石壁,粉本吾师。大痴天池石壁有专图,浮峦暖翠中亦用此景,皆传作也。误用者每蹈习气,故作箴语。

  第十二幅仿倪高士董宗伯题云林画云:江南士大夫,以有无为清俗,卷帙中不可少此笔也。今真虎难遘,欲摹其笔,辄百不得一,此亦清润可喜。

  总跋,匡吉甥笃学嗜古,从余学画有年,笔力清刚。知见甚正,楷摹董、巨、倪、黄正宗。属余仿八家,名曰液萃。余信手涂抹,稍有形似者,弁之曰仿某氏,如痴人说梦,夏虫语冰,不足道矣。耳目心思,何所不到,出入诸贤三昧,辟尽蚕丛,顿开生面,良工苦心,端有厚望,不必问途於老马也。康熙乙酉重阳日,王原祁题於偲诒堂。按匡吉姓李氏,名为宪初,号匡吉,后改匡生。昆山人。司农之甥。善画山水。司农代笔,多出匡吉之手。后以画得官。

  余於鹿城郎芝田茂才际昌斋中,见王石谷手札,与其友人字元章者。见昔人有得意著作,慎重爱惜。性命与俱,虽诱以甘言,啖以厚利,俱不足动其心也。芝田云:元章姓顾名卓,昆山人,亦善画。此札得之於废簏中,其略云:壬子秋,与正叔同馆宜兴潘元白家,盘桓三月,日以翰墨为乐。行箧中偶携大卷,主人叹赏不置,属陈其年先生持三十金求易,尔时即坚执不允。拙笔固不足重,盖念诸名公题跋,实难购求。且费三十年精力心血,出入相随,一遇能诗善文者,即叩首下拜,并馈礼物求之,一时好名之过。曾与其年去:此非利可以动我心者。若再益之,仍不肯割爱也。曩在玉峰求盛珍翁题咏,因其无暇,暂留案头。不过半月十日之留,并非弟有求售之念,何至久假不归,一水之隔,渺若河汉。昔在京师,再四相订,蒙许回昆即还。弟念吾兄真意相待,无容置喙。今屈指已十八年,而不发一语,料吾兄必寤寐难安者。弟老颓朽质,素性窒而不化,一经发觉,势不能遏。儿辈虽属不肖,夙知此卷非可易得,断不忍坐视轻掷也。弟与仁兄为道义交,从未有开罪处,未审何故将此卷勒住不还。望乞示期,以便趋领,立候好音,弟虽耳聋目瞆,然事理觑破,必不听吾兄播弄也,岂造此浮浪之言,算作完事耶!尤为可怪,特此代面,惟裁之。八月十四日,弟晕顿首元章道社兄足下

  ●溪山卧游录卷二

  画家惟眼前好景不可错过。盖旧人稿本,皆是板法,惟自然之景,活泼泼地。故昔人登山临水,每於皮袋中置描笔在内,或於好景处见树有怪异,便当模写记之,分外有发生之意。登楼远眺,於空阔处看云采,古人所谓天开图画者是也。夫作诗必藉佳山水,而已被前人说去,则后人无取赘说。若夫林峦之浓澹浅深,烟云之灭没变幻,有诗不能传,而独传之於画者。且倏忽隐现,并无人先摹稿子,而惟我遇之,遂为独得之秘,岂可觌面失之乎?若一时未得纸笔,亦须以指画肚,务得其意之所在。

  作画用墨最难。但先用澹墨积,至可观处,然后用焦墨浓墨,分出远近,故纸上有许多滋润。李成惜墨如金是也。

  用墨须有干有湿,有浓有澹。近人作画,有湿有浓有澹而无干,所以神采不能浮动也。古大家荒率苍莽之气,皆从干笔皴擦中得来,不可不知。

  作画苍莽难,荒率更难,惟荒率乃益见苍莽。所谓荒率者,非专以枯澹取胜也。钩勒皴擦,皆随手变化,而不见痕迹。大巧若拙,能到荒率地步,方是画家真本领。余论画诗有云:粉本倪黄下笔初,先教烟火气全除。荒寒石发千丝乱,绝似周秦篆籀书。颇能道出此中胜境。

  画以墨为主,以色为辅。色之不可夺墨,犹宾之不可溷主也。故善画者青绿斑斓,而愈见墨采之腾发。

  作画忌用矾纸,要取生纸之旧而细致者为第一。若纸质粗松,灰涩拒笔,皆不可用;然比矾纸,则犹为彼善於此。盖惯画灰涩粗松之纸,一遇佳纸,更见出色;若惯用矾纸,则生纸上不能动笔矣。

  作诗须有寄托,作画亦然。旅雁孤飞,喻独客之飘零无定也;闲鸥戏水,喻隐者之徜徉肆志也。松树不见根,喻君子之在野也;杂树峥嵘,喻小人之匿比也。江岸积雨,而征帆不归,刺时人之驰逐名利也;春雪甫霁,而林花乍开,美贤人之乘时奋兴与。

  山静居画论云:画稿谓粉本者,古人於墨稿上加描粉本,用时扑入缣素,依粉痕落墨,故名之也。今画手多不知此义。惟女红刺绣上样,尚用此法,不知是古画法也。今人作画,用柳木炭起稿,谓之朽笔。古有九朽一罢之法,盖用土笔为之,以白色土淘澄之,裹作笔头,用时可便改易。数至九而朽定,乃以澹墨就痕描出,拂去土迹,故曰一罢。朽笔古人有用有不用。大约工致者宜用之,写意者可不用。今人每以不用朽笔为能事,其实画之工拙,岂在朽不朽乎!

  虞山画派,以耕烟为宗。杨西亭亲受业於耕烟,可谓得其具体。墨井道人吴历,笔墨之妙,戛然异人。余於张氏春林仙馆中,见其霜林红树图,乱点丹砂,灿若火齐,色艳而气冷,非红尘所有之境界。虞山人多学耕烟,而墨井无人问津。盖耕烟之笔易摹,墨井之神难肖;耕烟易悦时目,墨井难遇赏音也。王司农尝评墨井之画太生,耕烟之画太熟。又云:近代作者,惟有墨井一人。然则学耕烟不成,流为甜熟;学墨井不成,犹不失为高品也。墨井道人字渔山,亦廉州之高弟。

  耕烟集宋元之大成,合南北为一宗。法律则精深静细,气韵则疏宕散逸。其在明四大家,则惟六如居士相与颉颃,石田则逊其秀逸,十洲则让其超脱,衡山更退避三舍矣。今之学耕烟者,仅求之一邱一壑间,而失其天生之气骨。此如西子工颦,出於无意,不能禁人之不效,又乌能教人之尽如其工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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