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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变纪略
江变纪略
清·徐世溥
●卷一
金声桓,左良玉部将也,本辽阳卫,应袭世职,以边资历杨枢辅嗣昌,史督师可法诸营,累升至淮徐总兵官,寻隶左后队。
初,左既败绩襄樊,退保武昌,力不支,则图屯兵南都;癸未春,至池州,闻有备而还;久之复至武昌,徘徊楚东。乙酉春,闯贼又日夜东下,左帅恐,不能不徙,欲复趋南京而无名也,患之。时宏光帝立已半载,朝廷昏乱,马士英、阮大铖用事,出史可法于扬州,而杀北来崇祯先皇太子,人滋不服。久之都下纷纷言,所杀者乃王驸马子也,于真太子无与。东南日夜望真太子出而立之。左客胡以宁因献计,令为太子手诏,趣左帅入□留都者,使客自北来,称太子有手书血诏付左,左佯受诏,为坛而哭,酒血誓师。内惮江楚督师侍郎袁继咸在九江,胡以宁旧与袁游,即遣以宁用太子旨给袁侍郎,会师部署三十六总兵,而东以江西属之金声桓。
左至,则袁所部吕督师,旧将郝效忠、郭云凤,乘袁左舟宴,焚掠九江。左兵即附之。良玉见城中火起,闻报曰:“左兵也。”即其舟中顿足呕血而死。
左死,军益乱。其子梦庚,竟劫袁与俱,下至芜湖,宏光帝已执矣。继咸随宏光北,其中军总兵官都督邓林奇死之。而左军三十六将皆降。
英王令左梦庚以父官率诸将入朝。金声桓不欲往,乃自请愿取江西以献,英王许之,即不遣一满兵而以江西专委声桓。声桓还师南向,与闯部降将王体忠合营西屯九江。
声桓宣言满兵旦夕至,马步二十余万,日遣牌,谕江西速降即免屠城,一日牌十四五至。巡抚旷昭惧,解印而逃;诸有司绅士民则皆走江城,内外一空。
六月初四日,乡约遂偕市井诸士类迎金督镇于九江,初不知有王体忠也。十九日,声桓至,乃有诸生数十人迎于江干。声桓戴方巾,被青纱金缕酒线蝴蝶披风,受诸生廷参于舟前。廷参者,初见即跪,跪已起揖乃拜,复起揖再拜而止。声桓故武人,被轻衫骤受文谒,以唾手得江西,喜殊不自胜,左右顾从者,当如何答礼,且笑且抠引诸生起,口中谦让喃喃,有所云而无其辞,颊延坠缩如丝。迎者及其从官皆掩口而笑。当时闻者知其无足与矣。恐有伏兵,徘徊久之,乃入城。
体忠忿江城无人迎之,入则与金氏分营而居:城以东者为王城,以西者金城。金所分,当都会喧阗处,官府甲第卒焉。其偏裨弟族又多因得分据华剧,网罗乡城诸富家,诛铲未逃诸豪暴略尽,以渐便宜署置有司官属矣。阴念:“江西迎我,特以清兵声势,而我甲仗士马精强,逊王氏远甚。”体忠亦不大诛掠,人心渐有王氏,欲计除之,未有以发,会八月二十五日剃发令至,实其叔号称十大爷者赍文以来;令下三日,未有应者。声桓曰:“此王兵为梗也。”明日请体忠计事,即其揖时刺之。
尸出,王兵大扰,攻金氏,烧德胜门,又烧章江门,格斗三日。诸金各率其精兵巷战,杀伤略相当。王氏老营兵私计,溃散无归,且新去无主,即外据州府,势不能久独立。声桓谍知其语,且战且招降,而以王氏兵属体忠旧掌军鼓号筒者旗牌王得仁军中,所谓“王杂毛”也。江西自是尽为金兵矣。
声桓以江西据江南上游,西控楚,南通闽越,得江西则东南要害居其大半,而声桓未费满州一矢斗粮,孤军传檄,取十三府,七十二州县,数千里地拱手归之新朝。计大清入塞以来,功未有高于己者。意望旦夕封公王,次亦不失侯耳。收江疏还,乃以副总兵提督江西军务事,视旧官更贬。得报,气沮,大非所望也。
是时,明唐王已起福建,改元隆武。以杨廷麟为相,督师取江西,万元吉为兵部尚书,督师镇赣州。明年八月,隆武败于江州。十月,赣州破,两督师皆死之。诸尝在闽授官,得脱归者,往往有隆武及阁部诸札付。然见声桓方恣杀明人士,诸凡年十五以上及有病者未剃与告反及诬官闽者,辄杀之;非有故而家质中百金以上,辄诬以通明,使有司论杀之,没其财产;十三郡人人莫必其命。是以游士莫敢言自外归。
金氏威震闽楚。巡抚李翔凤死,声桓益骄,乃大治宫室,以明都司署为帅府,役夫万余人,穷高极壮:避暑之室,舂白瓷屑为尘恶壁,倚者如冰;阿阁曲房,层毡为墁,覆以绛缯,履之若绵,尝病,思食虎,即令环西山,勒三日得虎,而果得虎以脯。诸所为侈纵类是也。乃其胸中恚郁异甚,故灭裂,极意为荒暴如此。
然声桓为人阴狠,能箝噤不泄,方南顾明微,内恭清盛,欲待四方有起者,因而自立。自李巡抚死,北来有司益多挫之。王得仁亦望为提督总兵而不得,意颇怏怏,又屡受折辱。得仁本起群盗,从闯营,未尝有坚阵,性犷躁,不能无恶言。或曰:“天下事大定矣,顾君命当侯否耳。富贵自有时,君其忍之。”得仁益愤,则招致方士,起宫观,煅金银,以万金使丹客宗超一开天宝洞,将以立坛,请致物怪,檄罡雷,役使丁甲神将,为百胜天符军法。所居,故宜春管理王府也,深八九重,畜伶优,教歌儿数十人。私居时时戴明制便衣冠,于最后堂张饮,数令伶人演郭子仪、韩世忠故事。由是金、王两家怨辞稍稍闻于外。
自赣州未破也,万督师尝遣间使密诱声桓使反。万从武陵杨枢辅西征时,尝与声桓相识于左营故也。声桓得书不报。间使去,乃遣人捕万仆箐华,械系于庭;夜深,解其缚,与善饮食,劳苦问督师起居,殷勤甚厚;未明而纵之。万死后,箐华亦间泄其语。
诸归客闭匿既久,虑人操其踪迹,闻已确有间,往往各缘所知,私觌两人,其始本图聊免祸耳。诸栗竞喜事者,乃妄意立功名,辄时时微言杨万未死,隆武尚在也;反饣舌知两家怨不得封意,则间自露其关防札印,乃言:“隆武屡有手诏,许公能以江西归明者,即举江西封公,亦尝达一二乎?”
未几,江城人士走诸金门下者,受意为声桓立生祠。祠成塑像,而请其冠服之式。声桓令塑为华阳巾而羽衣。舁像入祠,观者强手〈齿乍〉舌。而声桓者益意得。初声桓本故以此探明虚实,而归客亦因极口诡声桓,言明复大聚,且阿意调“先授侯印,令公举江西,待收京,且分天下而王之。”声桓日闻此言,况阴与万督师前语相应,不能不喜且信。而说者久久亦真自以为中兴果可指期待也。
后巡抚章于天至,遇诸将益倨,日从诸将索珍宝奇货,呼声桓曰“金副总,”得仁曰“王把总。”先此两人在外,固已自称“都督”“副总”,以自文于偏裨矣,至是,其部伍亦骇。
一日,章巡抚宴布政司。堂铺旃,席地各取银管吸烟,已递火,不及诸将,解腰刀割炙蹄,又独与文官饮食。自声桓而下,皆坐旃外。酒半,嘻笑顾视曰:“王得仁,汝欲反耶?”是日得仁归,大愧而愤甚。声桓亦无色,俯首鞭还帅府。
七月,得仁提兵如建昌,章于天差官票追其饷三十万,得仁大怒,捶案大呼曰:“我王流贼也!大明崇祯皇帝为我逼死,汝不知耶!语汝官,无饷可得,杠则有之!”声如嘶吼,目睛皆出,敲其差官三十杠曰:“寄章于天,此三十万饷银也!”声桓闻之,谓其客曰:“王家儿急矣!所遣请印陈大生等数辈皆不还,奈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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