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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虞市有一种小报,名《七日报》,每星期发行一次。余戏制一谜,面为“申包胥卒得秦师”下注射新流行物一,人都不解。是日适值该报发行,卖报者高声唤卖,往来座间,众人摸耳挠腮,亦无闻而觉悟者。余不觉失笑,此谜若下注射报名一,则一搠即破矣。
近来士人,竞言新学,幼时熟读之四书五经,不知抛往何处。猜谜时搜索枯肠,异常艰苦,竟有挟带书本,随翻随射者,屡翻不得,则喃喃詈制谜者之狡恶,余颇厌之,即出铅笔戏书一条云“翻书射谜仍弗中”射四书一句,粘于诸谜之后,怀书者踉跄遁。余谜之底,乃“习矣而不察焉”一句也。
吾乡姚屺瞻先生,文章品望,名重一时,著述之暇,亦喜为文虎之戏,所制多戛戛独造,不落恒蹊。幼时闻老父传述,惜余贫于记忆,已尽模糊,只记其一,面为“心星”二字,射《礼记》一句“旦牵牛中”,此为何等心思。拆字格殆无有能出其右者。先生又善滑稽,一日与昵友庞某,互相嘲戏。庞曰:我愿伐淇园之竹,以之编篮。先生问何为,庞曰:摇子摇孙(姚摇同音)。先生曰:我愿得灵王之獒,使之守户。庞问何为,先生曰:防贼防强盗(庞防同音)。谈吐风生,针锋相对,亦前辈之风流佳话也。
“和尚与生员口角”射一“赏”字,颇妙。且此事确有故实,昔有一秀才读书僧寺,问曰:秃驴的秃字如何写法。僧曰:秀才的秀字掉转脚来便是。闻者绝倒,此人为僧侮也。清康熙时吴兆霖者,为名臣吴文襄之子,能诗喜书,知名于世。偶游金山寺,僧不为礼,后知为吴,仍出联乞书,撰联赠之曰:“凤来禾下鸟飞去,马到芦边草不生”,盖隐“秃驴”二字也。僧不知而为之装潢,悬于禅室,见者罔不匿笑,此僧为人侮也。即以谜论,凤马一联,当为拆字格之佳制。
谜中用算术者,每多巧制。如“十恶不赦”射“鞭七人贯三人耳”、“二九不是十八,三八不是二十四,四七不是二十八,五六不是三十”射“其实皆什一也”,巧思绮合,各擅胜场。余尝仿后条制一谜为“二五不是十,三四不是十二”,射《诗经》一句“其实七兮”,用意相同,然文章贵能别开生面,印板为之,其何能免于依样画葫芦之诮哉。
友人为余言,有一佳谜,为某名士近制。面为“九头鸟”射《诗经》二句“鸤鸠在桑,其子七兮”。余曰:此非近制也,王荆公《字说》新成,东坡嘲之曰:以竹鞭马为笃,以竹鞭犬如何可笑。又曰:鸠字从九从鸟,亦有证据,《诗》曰:“鸤\\\\\\鸠在桑,其子七兮”,和爷和娘恰是九个。此东坡戏言,而彼拾以为谜,实无足道也。
吴语掷骰得全色者,谓之浑成。此偶然巧遇,非常可掷得者也。有人以“红浑成”(即四全色)射四书一句“赤之适齐也”,齐也二字,直为浑成二字下一铁板注脚。余谓此谜之巧,殆亦如全色之难遇也。余尝以“一二三四六”射《千家诗》一句“才有梅花便不同”,用意亦佳,而谜面殊不成句法。
友人顾某,以“死戒家人勿哭”射四书一句“终不可諠兮”。諠字误作喧,同人贻为笑柄。余曰:余就彼意再进一层,以“人死是哭不活的” 射《千家诗》一句“一滴何曾到九泉”,浑写大意,自然紧凑。
好句难双,作诗且然,况谜乎。然竟有之,如“马上相逢无纸笔,凭君传语报平安”射“吾斯之未能信子说”,天然扣合,得机得势,真神乎其技矣。余以近人诗“旅囊如洗长途杳,心怯登临不敢前”射四书二句“虽欲勿用,山川其舍诸”,人亦谓为二难,然余终嫌其神气未足。
前人有以千家诗全首制成一谜,虽有巧思,实无深意。如“滴滴笃笃激激阁阁寂寂寞寞必必剥剥”射“黄梅时节家家雨”一首。“一个一样一个一样”射“独上江楼思悄然”一首。一揭破真不值一笑,余以“花国共和”射“愿教青帝常为主”、“两不相连又是两相连”射“断续声随断续风”,尝鼎一脔,自有馀味。彼以全首为底者,未免吞多嚼弗烂矣。
“挟矢则矫矫,骑马则骄骄。若非周郎妙计,险被嫁了曹操”,此纪韵卿与乔松圃相谑之言也。若以为谜,较之以“一个跳,一个叫。一个大,一个小。一个吃人,一个吃草”射“骚”字者,雅俗之相去,为何如哉。
吾乡蒋若峰先生,亦前辈中风流士也。距今十馀年前,有无锡人某,来客于虞,时有茶肆名仪凤园者,灯虎极盛,某亦书一条于后,面为“捉奸”二字,射《诗经》一句。数日后诸谜皆已揭去,惟此条独留。某大笑,谓海虞为先贤故里,胡无一读书人也。于是递增其赠品,至数十金。若峰先生闻之大怒,谓其子孟谷曰:是人狂妄已极,此谜余早猜得为“不遂其媾”四字耳。余以语伤于雅,不欲轻出诸口,子往言之。彼勿谓秦无人也。孟谷欣然往,尽取其赠,其人懊丧而去。此事孟谷为余兄啸亚言。
(《谈虎偶录》全文毕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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