戊壬录(清)宋玉卿 -尊龙凯时平台在线地址
是时,西后因仓皇出走,惊悸殊甚。会甘肃布政使岑春煊,率兵来勤王,至昌平,入谒,西后对之泣,然心稍安。盖春煊扈从之勤,有人所不易及者。如一夕,西后宿于破庙,春煊缳刃立庙门外,彻夜。太后梦中忽惊呼,春煊则朗应曰:“臣春煊在此保驾。”春煊于危难之中,竭诚扈从,以达西安,西后深感之,泣谓春煊,若得复国,必无敢忘德也。次日,行至岔道,延庆州知州秦奎良进食,从者不能遍。奎良惧,后慰遣之。初,光绪帝与西后,于贯市得乘骡轿,至是西后乃易秦奎良轿以行。暮至怀来县,令吴永,供张甚备,左右皆有馈遗。永湘人,其妻,曾国藩之孙女也,为西后梳头。塞外已严寒,而西后方御葛衣,永进裘服。西后大喜,立擢永为通永道。王文韶闻城破,奔入宫,知帝已出走,出宫门,车已被掠去,徒步还家,与其子追驾出西直门从行。及于怀来,乃入见。西后垂涕劳之。赵舒翘亦至。帝及后至沙城,乃易轿行。行至太原,总兵何金鳌,率兵迎驻于太原,已当八月下旬矣。时联军入都,各国划界,分屯军队。美、日两国兵,均严守纪律,不扰居民。德军愤使臣之被害,其出师时,德皇誓于军,谓破都城时,当以入野蛮国之法待之,故德军淫掠殊甚。其他国军队,亦略同焉。联军既占北京,分兵追驾,至保定,西后闻联军将追至,甚惧。或言西安险固,僻在西陲,洋兵不易至,乃复行。十月,至于陕西西安府时,端方以布政使署巡抚迎驾。设行在政府于抚署,授岑春煊陕西巡抚。荣禄至于行在,命长枢垣,载漪、刚毅辈,不敢言国事矣。
先是于四五月间,有伪诏命各省,将教民尽行杀戮,教堂尽行焚毁等语。各疆臣闻之,皆仓皇失措。时李鸿章于久废之后,方起而为两广总督,乃各电商鸿章,请所向。鸿章毅然复电曰:“此乱命也,粤不奉诏。”各省乃决定保守东南之策。由鸿章领衔,偕江督刘坤一,鄂督张之洞,川督奎俊,闽督许应癸,巡视长江李秉衡,苏抚鹿传霖,皖抚王之春,鄂抚于荫霖,湘抚俞廉三,粤抚德寿,合奏言乱民不可用,邪术不可信,兵衅不可开。言至痛切。东抚袁世凯,亦极言朝廷纵乱民,至举国以听之,譬如奉骄子,祸不忍言矣。皆不省。至是南中诸省,知境内仇教者亦渐起,各拨兵卫教堂,与外人和好如故。两江、两湖、两广、闽浙、山东等省督抚,且于六月间,与各国订互保条约,不与战事。东南诸省,乃得无事。
◎辛丑和约
西后方出居庸关,已悟战之非计,故诏奕留京办事。比至太原,即欲与各国订和议。联军答以非李鸿章来,不能言和。乃命李鸿章与奕同为议和全权大臣。鸿章自甲午战败后,声望大衰,迁为两广总督。至是特诏回京,仍为北洋大臣。期以二十七年至京开议,联军则驻于京津以待之。
鸿章既抵京,凡和议之事,奕一以让之鸿章,不敢置一词。联军于和约未议时,先索惩办罪魁之罪。载漪、载勋、载澜、刚毅、赵舒翘、裕禄、徐桐、毓贤、启秀等数十人皆与焉。鸿章屡与辩护。瓦德西曰:“吾等所列罪魁,皆其从者,为全中国之体面耳,若其首罪名,尚未提出也。此而不允,则吾将索其为首者。”其意盖指西后也。鸿意知将弄巧成拙,亟以电告。乃议处毓贤、赵舒翘等以死罪,而特原载漪、载勋、董福祥等处永禁,徐桐、刚毅等以先死独免。联军乃停止进兵,和约亦于是开议。
鸿章与各国磋议后,历数月之久,心力交瘁。行在政府,屡传电谕授意辨驳。鸿章谓枢臣不明敌情,徒乱人意。阅竟,旋毁之,幕僚不及见也。鄂督张之洞亦迭电干议。鸿章笑曰:张某作官数十年,犹书生之见耳。之洞深衔之。各国持之亦坚,久未定议。而鸿章积劳病深,卒不起,濒危,犹口授计划,秩然不紊。各国闻鸿章逝,皆感怆。乃告奕,允为让步。奕以告行在政府。乃命王文韶代李鸿章之任。于二十七年十一月约成,凡十三条,今举要者摘录于下。
一、惩治罪魁,斩决,赐死,永禁,及永不叙用,凡百余人。
二、禁各国输入军火二年。
三、赔款四万五千万两。各省所毁教堂,就地筹偿,不在此数。
四、派亲王大臣为全权特使,分赴德、日谢罪。
五、改订商约,裁厘金,加关税,常关亦归税务司经理。
六、各国使馆驻戍兵,华人不得杂居其界内。
七、天津大沽至京之路上,不得设兵备。
八、改正总理衙门之事权,及公使觐见之仪节,务从简便。
约既成,其后关于此约者,如交还天津之条款,于次年七月十二日订定。交还铁路之条款,于次年八月二十六日订定。重订各国之商约,亦另简大臣议之。而商约之成,以英、美、日三国为最先云。
◎两宫回銮
当和约之将成也,各国公使与奕曰:“必待两宫回京,而后和约可定。”奕曾以此意电告行在,西后犹豫未决。及王公大臣既渐趋行在,其留京者合词请回銮,疆臣复连名力请,乃下诏还都。命都御史张百熙为跸路大臣,先驰还。逮跸路成,乃于辛丑十月,自西安启驾。是时陕西耆老,多有执香跪送者。西后及光绪帝暨帝后等,皆揭轿帘以俟士女之瞻仰。凡跪送者均奖给银牌。欢呼之声,几如雷动。盖以小惠结民心也。车驾既发,乃取道河南,开驰道,置行宫。至十一月始达开封府。以隆冬不能除道,遂驻跸焉。
壬寅二月,春和景明,气候渐暖,乃复行。渡河,至直隶正定,驾汽车入京。是役也,行在所费,达一千数百万之巨。扈从之人,虽力戒婪索,而仍不能止,以宦官为尤甚。陕西河南两省之官民,几不聊生。最可笑者,自潼关以东之行宫内,凡有器皿为西后所用者,皆以银制之。器皿上皆镌“臣盛宣怀恭呈”。河南知府文悌,日著厚底方头之缎靴,步送銮舆,自洛阳至祥符,几四五百里,直待西后令其免送,始行止步焉。
皇嗣溥携,端郡王载漪之子也。载漪以首肇义和团之祸,已废锢,而溥携在西安时,日私与宦官等出外作邪游,大失体制。即其在行在宫中,乘帝后膳时,竟至拔其簪珥,以为戏乐。嗣为光绪帝所见,乃告明西后,杖之。溥携愤谓光绪帝曰:“汝知帝位之将属于我耶?而犹岸然自大若此。”其失德之处,大率类此。迨驻跸开封时,西后以特旨废之,而后还京师。
初,西后藏金宫中,数达三千余万。当出走时,纤悉未携,中途颇懊丧,以为联军破京师,必取去矣。嗣知联军谨为护存,尚疑信参半。及还宫,竟全数无恙,乃大喜。自经巨变后,西后每见臣工,恒泣涕引咎,臣下之言新政者,多采纳之。故在行在时,下罪己诏,闻者感动。实则荣禄幕宾樊增祥之手笔也。他如开经济特科,诏天下兴学,命张百熙为学务大臣,改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为外务部,以瞿鸿衤几为尚书,俨然有舍旧谋新之象。及还都,中外渐安辑,心志渐奢恣,于是大修颐和园,穷极奢丽,日费四万金,歌舞无休日,已忘丧乱矣。惟惕于外人之威,凡所要求,曲意徇之。各国公使夫人,得不时入宫欢会,间或与闻内政。日本内田公使夫人解华语,情尤浓洽。内监李莲英尤用事,与白云观高道士拜盟。而华俄银行理事璞科第交高道士厚,因缘结于莲英,多所密议,故于外交尤有力焉。光绪帝既久失爱于西后,当逃乱及在西安时,以王文韶之调和,遇事尚时询帝意。回銮后,乃渐恶如前。公使夫人入宫,有欲见帝者,召帝至,但侍立,不得发一言,如土木偶而已。凡朝廷有大举措,大赏罚,帝皆不得问。例折则令其自批之。世皆称光绪帝素无主权,观于回銮之后,当益见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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