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学集成-尊龙凯时平台在线地址

  西人合而一之,斯亦奇矣。然吾于四者之中,心嗜其二,故廖为论文后,复有论画之作。

  洪谷子之言曰:凡笔有四势,谓筋、骨、肉、气。筋死者无肉,迹断者无筋,质媚者无骨,色微者丧气。是不于画时求画,盖未画时之内功也。因探索其受病之由,归之于有形无形。

  有形之病,花木不时,屋小人大,或树高于山,桥不登于岸此病最易辨,而人乃往往蹈之者,一往兴到,不从画前著想耳。故写意之画,亦当熟知界画之法。石谷写屋中人,位置至宽廓,或寥寥数笔,室中雅有陈设。以生平观宋画多重楼邃阁之制,一化而为写意,胸中已有绳尺,因不走窘步。且山势所趋,位置树木,亦大有斟酌,实则不外旷奥二义。所以能奥,不惟为万峰所蔽,景物阴森,正赖树木掩映,方臻幽邃。须知树身丛杂,能不占山之高爽处,则山势将愈形其高至写桥一法,尤当思桥之所趣,其间必有村落。若随意作卧虹之形,与岸脉不接,此即谓之不登岸耳。

  无形之病,不当于画求之,当求之于乎日之学问及生平之胸次。但观名流之画,即有败笔,决无俗笔。凡胸有卷轴之人,落想必不俗。若凝滞于物象,即谓之俗笔;不化其拘牵,即谓之俗韵。气韵既泯,则物象亦乖,眼见得填塞满纸,一一皆是死物,如泥水匠所塑泥假山,有何生趣。夫画工非造物也,忽然手构江山草木、人物屋宇于尺幅之间,讵有此绝大之神通不过因造物之所有者,为摹其形,使见者明知是画,然谛观之,节节都有生气。故六法首言气韵生动,若不生不动,即为埏埴,于画意又何取焉!

  洪谷子画,世不多见,而画诀所留,尽可奉为师法。其言曰:运于胸次,意在笔先。远则取其势,近则取其质。山立宾主,水注往来。布山形,取峦向,分右脉,置路湾,模树柯,安坡脚。山知曲折,峦要崔嵬。石分三面,路看两歧。溪涧隐显,曲岸高低。山头不得重犯,树头切莫两齐。在乎落笔之际,务要不失形势,方可进阶。此画诀也。呜呼,先生之言,可谓后学之津梁,新进之药石。闲居无事,谨一一遵所言,而绎之如左。

  所谓远取势、近取质者,山水之定形也。南中道行,见山势起伏,如波委云凑,重叠而来,然其来也必有脉,其没也非为云雾所掩,即极远为目力所不接。尺幅之中,决不能描之使尽,故取势宜讲。取势者,能起脉、能收脉也。且于收脉时,尚当留其有馀不尽之意,人诸渺冥,使人远瞭,若有馀恋,方谓之能取势至近山,则于皴法中慎重,务使不背于法,此即得山之质矣。

  山无宾主,则失其朝揖之致。无论大屏小幅,高远、深远、平远,总有主山,其势高于宾山。有低昂,方有气势,若一味碎集,不知朝揖环拱之法,即类一军之士无统属之人,何以成师水无往来,便成死水。故回溪曲折,必有水之来源,洩泻处亦必有水之去路,中间著以渔舟游艇,方使山容水态收入诗人囊锦之中。此画之眼目也。

  山形峦向,能讲主宾之势,可以就中取悟。石脉于山之结穴处求之,路湾于林之多处觅之。树柯必备阅各家之法,然后方有心裁。坡脚必深含宏厚之气,亦足验其后福。山头不得重犯,重犯即不分主宾。树头切莫两齐,两齐即

  不辨疏密。总之节节用心,处处合法,落笔必有所本,又能不拘陈迹,则渐臻于化境矣。

  谢赫之言曰:画有六法,一日气韵。余谓报韵在文家,为不易到之境地,而画家人手,苟无气韵,即流伧荒。无论人物山水,纵使备极工整,偶然参以俗笔,则全局都坏。报主清,韵主高,故文人下笔,必有一种清气高韵,使观者见人物则缅想古贤之风度,观山水布置、一树一石、一草庐、一篱落,恍于诸葛公、陶渊明诸名辈所托迹者。王摩诘之画中有诗,即是此意。故善于画者,虽极写村庄儿女之态,而皆有一种离尘拔俗之致,即气韵清高也。文家人手讲意境,而画家人手必讲气韵。

  二日骨法,似主用笔而言。有墨无笔,则气骨不张。故黄子久论山水中用笔法,谓之筋骨相连,即所谓骨法也。且骨法非但有意街奇之谓。全举林木一节而言,有重大而调畅者,有缜细而劲健者,勾绰纵掣,理无妄下;有穋枝梃干,屈节皴皮,纽裂多端,分敷万状,作怒龙惊虺之势,纵凌云翳日之姿,必崖岸丰隆,方得蟠根老壮,此则全资乎骨法矣。宋之三大家,董源得山水之神气,李成得山水之体貌,范宽得山水之骨法。学者能从骨法以求,自不流于纤细薄弱之一路。燕文季亦一时名手,清润可爱,然取其气骨,无有也。余尝见于久墨迹,高岩壁立,不过寥寥数十笔,加以渲染,望之葱苍扑人,即之但觉劲笔纵横,不知其从何落想,此纯以骨法擅场矣。

  三日应物象形。夫象形之至肖者,似无若西人之画,不惟有影,而且有光。欧洲名人手迹,前此百馀年,已有以万镑求取一帧者,今当益知其罕。然持以市之华人,但

  视若常画,不知贵也。不知西人之于画,有师传、有算学,有光学,人但悦其象形以为能事,正不知其中亦正有六法在也。此诀元人得之。元人之作人物,神情意态,栩栩如生,即踵趾之间用力与不用力,亦加留意。明人如仇十洲,尚存遗法。至前清之陈老莲诸名公,则但写其高情远韵,不讲象形。独南沙之写翎毛,匪一不求其肖,则真悟到应物象形之法矣。

  四日随类赋彩。北宋徐崇嗣创制没骨花,远宗僧繇传染之妙,一变黄筌勾勒之工。盖不用笔墨,全以彩色染成,阴阳向背,曲尽其态,超乎法外,合于自然,写生之极致也。顾此法不传已久,即黄筌父子之院体,亦寡所师承。前清惟南田为独步,时亦为没骨花。然徐本不多见,能肖与否,则不敢知。而唐张彦远则谓运墨而五色具,谓之得意;意在五色,则物象乖矣。鄙意亦然。神情果肖,不待赋彩而亦森动可人者,此为超乎象外之言。总之画家亦断不能舍五色可以成家,故传色一道,亦滋有垆火之工。王石谷谓青绿之法,静悟三十年始尽其妙。然能以北宗之青绿法进入南宗,则石谷一人,实为初祖,可谓善于赋彩者矣。

  五日经营位置。此画家所万万宜知者。董思翁曰;古人运大轴,只三四大分合,所以成章,虽其中细碎处甚多,要之取势为主。余谓位置即取势之谓也。脱宾主不能朝揖,气脉不贯,则位置即从而乖忤。天下安有位置乖忤而能成篇幅者不宁惟是,如潇湘一图,意在荒远灭没,即不当作大树及近景丛木。画五岳亦然。画园如亭,可作杨柳梧竹,古桧青松,若以园亭树木移之山居,便不称矣。

  以上均思翁语。此真善论经营位置者。故随园论诗,有王、孟清幽,不宜施之边塞语。亦正知得诗中之位置。余家居时,有画人写木兰从军图,其上作一梧桐。余为之捧腹,而画人竟不知其所以然。位置一语,在画家至为浅近,尚不之知,又何论其他耶!

  六日传摹移写。此节张彦远称为画家末事。余谓在张氏观之固末,而余观之亦至慎重。古人遗法具在,不从摹写入手,何以为范不过仿效之道,当遗貌而取神欧公之文学昌黎,无一笔似昌黎者,而神骨正是昌黎。斯则善于传摹移写矣。惟画亦然。摹古人成迹,谓之摹写,摹动植二物及为人写真,亦谓之摹写。若但具人形,而生气全渺,则直谓之泥人,岂真能写真者顾长康之颊上三毫,其妙理有为人叙述不出者,此则专在神会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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