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学集成-尊龙凯时平台在线地址

  余友郑苏堪论书,以无碍二字为上著。石谷先生论画,亦云要伸手放脚,宽闲自在此即无碍之真相。余谓无碍二字,非脱范泯榘之谓。精神内含,手腕纯熟,欲如何即如何,而又不背乎六法,方是大家之无碍。石谷谓繁不

  。

  可重,密不可窒,此等功候,非咄嗟可至。文敏、石田、石谷、渔山、西亭诸老,年皆大耋,终日聚精汇神于六法之中,寻根究柢,乌能不臻是诣余年虽老,亦颇有意于此。

  作画厚在神气不在多,斯真超凡人圣之言也。无论长卷尺幅,一落笔便思为重峦叠嶂,黔黑满纸,自以为伙,令观者鼻息为之壅塞不通,此足以为厚且多乎郭河阳为雪图,著墨不多,一种深厚之气,耐人寻味不尽,何尝密加皴擦辋川大家,见其遗迹者,谓于轮郭中不过少为著笔而已。石谷晚年用墨,特略略渲洒,而神完气足,亦正不必求多耳。

  梅道人本,余凡三见之,均苍苍茫茫,如出一致。苔法俱用湿点,笔路险急无伦。明知其发源北苑,然实不能得其取法之所在。因太息大家之追摹古大家,自别有其会心处。元之四子,固北苑之分支,何以能各成一气候,各具一思致,各立一风格,各趋一道路此事虽关人力,实有天分存乎其间。

  树有四枝,分前后左右也。西入画树,能作弩出之枝,当面向人,此由其用光学也。若吾入水墨浅绛之笔,于左右及后,著想都易,惟前之枝干,仅能作横,不能作直。钱叔美谓树无他法,只要枝干得势,则全幅振起。此可为知言。恽南田与石谷书曰:仆苦写树,发枝多枯窘。是以作山水,初落笔便有戒心。余谓惟其有戒心,故南田所写树多柔条,无劲直之干,此亦矫枉过正之一弊。

  作山峦先分层次,昔人论之是也。然必云先用润笔,继用燥锋,此亦一偏之说。画亦有先燥后润者,不过用燥

  锋须极轻淡,界成轮郭,更加以润笔。润笔略干,而燥锋复入,此上著也。若大痴老人之作雪图,先以燥锋纵横作乱柴,然后层层用水墨渲染,而层次愈因而明显。此盖由北宋之用青绿脱胎而来。青绿之画,多不用细皴,而痴翁化而施之水墨,神乎技矣。

  墨于山水画中,可云至宝。凡用赭色及汁绿,钱叔美云总宜和墨一二分,方免炫烂之气。余初不知其言之妙,少时用赭石传人数次,而赭色极刺眼,用花青和藤黄成为草绿,著入山石,又赫然如村女之著碧衫,往往自怪其伧。中年以后,渐知此法,少和以墨,即奕奕有秀气。痴翁用赭色染山石,其石理皴擦处,或用汁绿加染一层,亦自有致

  山水中著马与牛,最难曲肖。杨子鹤为石谷高弟,于此道最擅长。他若鹤鹿鸡犬,时时亦有宜加点缀处,总不脱一神字韵字。至于人物,石谷亦极高雅,有北宋风调,不过非十洲诸人之著意于人物耳。吾乡新罗山人,则用急笔枯笔,写人物于山水中。余初观其画,恒省省然防其败笔,细验之,卒未尝败。盖新罗由工笔人物人手,在山水中故为此险急之笔惊人耳。

  西人写瀑布,是真瀑布,能从平顶之石上倾泻而下,上广而下锐,水流极有力何者水积岩顶,狂奔而下趣,水之落处,力猛渐下,则水力亦渐杀,故水痕上广而下锐。吾辈山水中写瀑,则上狭而下舒,以两边山石参差错落,瀑布从石隙中出,至于大壑,支流始漫。此其不同于西画处。虽然,为地不同,故水态亦略别。西人写山水极无意味,唯写瀑布则万非华人所及。

  书到石田翁,真入山谷堂奥。而诗之野逸,无人间烟火气,亦惟石翁能之。随意纵笔,皆成妙谛。昔人谓画在大痴境中,诗在大痴境外。信哉!石田画有极草草者,大痴则于草草中却不草草,细处如云屋天构,似非人力可至。其随意作乱头粗服者,远望俨然,极排云插天之致。石田力量固不弱,然笔墨痕迹未除,猝然学之,但得其率,不能即穷其妙也

  陆包山皴法峭劲,石骨尽露,独来独往,自有浅人不能遽学者。画法多石而少土,高岩重叠,上及天半,不以云物映带,自是力量过人处。未知生平曾游武夷与否果至武夷,则石之秀媚,自无狰狞之状。由武夷岩石多傍水,浸以林光水色,有为画师不能梦见者。故师古人不如师造化,学力既至,运以灵光,自臻于神品。

  文待诏山静日长卷,最有名于时余曾观其临本,无卓然惊人之笔,惟一段温雅之气,自非凡手所及。待诏书法,余服膺久矣,然读其山静日长跋语,极意摹写山居之乐,笔笔矫揉可笑。凡古人隐居之乐,待诏则集成为一己之行乐图。午后与麝犊游,旁暮则园翁溪友,似画成功课者。据跋语中所有,则每日必有夕阳,每夜必有月矣。天公做美,亦决不如是凑巧。须知归去来辞中况味,不是一日中凑集而成者。待诏并作一日享尽山居之乐,断断无有此等清福。

  唐子畏自题云山烟树图诗云:云山烟树霭苍茫,渔唱菱歌互短长。灯火一村鸡犬静,越来溪北近横塘。若以诗意求之,最难著笔。有灯火则写夜山矣,在欲暮未暮间,烟树颇难写,而一村灯火,又往何处写起闻此图作浅绛’

  树石仿李成,屋宇师巨然,山头则学米芾。此等安排,尤觉棘手。因太息名家用意用笔,不惟望洋兴叹,即亦梦寐中思想所不能到。

  唐子畏青绿山水仿王右丞,文待诏青绿山水则仿赵伯驹。唐子畏及文待诏,咸能粗能细。子畏粗处,用笔风落霓转,顷刻可成,而细处则直入唐人之室。然世有粗文细沈之目,似文笔宜粗,沈笔宜细。而石田细笔,人间不多见。衡山墨笔山水,余家固有一本。而郭绵亭摹仿最肖,至细笔者多赝本或临本,平远楼台,水纹沦漪,一无思致,而纵笔打写,作寒林瘦石,转有意味可寻。实则待诏盛年闻有金碧之制,经岁而成,今则不可纵踪矣。

  画人目中不见古画,虽备极心思,终不脱伧父面目。故临摹一事,即六法中之传模。然摹之太似,则成印版文字,此明入学汉魏文字也。优孟衣冠,即极肖孙叔敖,而亦何济于实用。近有人摹仿石谷,几同埏埴之制瓦人,神气毫无,侈言画圣,老悖咆哮,逢人肆詈。余尝笑为石谷之应声虫。究竟其山石皴法,有类裱匠之用浆糊,不惟土石不分,而且千篇一律。余见恒避之,深防其痪,此盖艺林中之怪物也。

  点苔一法,明唐志契颇论及之。法当从石缝中点出,或浓或淡,或浓淡相间,不多不少,不密不疏。古画有横苔直苔,并有不点苔者,实则相其阴阳,自无疵病。凡苔之积,多在石之阴处。最好干湿并用,绢本用湿笔点苔,尤极苍润。惟名家能从石之阳面疏疏作点,猝学便成麻脸。俗手画石,既露败笔,则以浓苔掩之,竟同鸟粪堆积,愈增其丑。人能于古人点苔处留心,则一点半点,均有工

  夫在内。

  山水中雪图最难著笔。余曾见大痴及郭河阳真迹,以石谷较之,岂唯仙凡之别。高士奇藏李昇袁安卧雪图,以焦墨作山石,皴法苍莽,非人力可到。树木略设淡色,生动异常。隆暑张之,凛然有寒意。此均出之江村之言。二百年来,不知此物归于何所,但就跋语中所论,则明明为痴翁所私淑之导师。痴翁作雪图,正用焦墨作山石耳。雪山渲染,全在墨色烘托而成,不用焦墨而用湿笔,则描写不出隆寒景物矣。

  米虎儿画山如画云龙,云盛山沉,不必写雨,而雨意濛濛,一一见之纸上。大抵极浓墨处,必作白云映带,盖不从白处衬出,则满纸氤氲,转成一团煤气矣。然云脚四拖,须由微浓处渐渐委卸成白,即白中亦须带湿,不是晴明之象,方是雨中云气。凡写雨气佳者,无过坡诗:长江欲到门,雨势宋不止,小屋如渔舟,濛濛水云里。最肖雨景。善画者从诗中求之,亦可悟出米家宗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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